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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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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貓

雅安城中的醫院裏。

時至初秋,這家醫院內磚石生芽。繁茂花藤爬滿樓道與房間,綻放開半透明的小花,所有從它們身邊經過的人都本能感到心情愉悅。

倘若有對汙染極為敏感的血脈者在,就會發現這些花正在吸收著此地的汙染,匯聚到某處。再轉化出溫和的力量波動,治愈著人們的身心。

正在巡視病房的青年突然停了下來,引路的小護士下意識停下腳步:“迦南先生,您沒事吧?”

“沒關系,只是有些累了。”

一個悅耳的聲音回答了她,帶有極端的親和力。只是聽到就讓人在腦海裏不由覺得主人一定是個好人。而那張臉真正映入眼中,對方也並未辜負她的想象。

他穿著醫生配置的圓頂禮帽與灰色長袍,海藍瞳孔剔透純凈。他的氣質非常溫和,但滲透方方面面,以至於形成了非常具有調和性的氣場。

簡稱中央空調,溫柔帥哥,看臉就是小說中人間渣男斯文敗類的典範。但只要看到,就沒有不迷糊的。

小護士精準掉入陷阱,面露擔憂:“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您救了整個雅安城,結束之後立刻來醫院繼續治療病人,一定很累了吧。”

“不用了,還有很多人沒有得到治療。在此之前,我不能休息。”

梅森搖搖頭,臉上放出正直的光彩。按照他接下來的計劃,迦南接下來會再在雅安城待一段時間,通過善後工作來獲取雅安城的好感。等奧雷烏斯那邊清剿結束,再借口過去治療本體。

“迦南先生……”

男人處心積慮想出的臺詞相當具有迷惑性,小護士一下子被大人的花言巧語(或許還有這張臉)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不知何時從病房中探出頭偷聽的病人們也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在救下雅安城後,這位外貌出眾性格溫柔,主動加入災後救援工作的血脈者赫然已成雅安城目前最受歡迎的人之一。沒等迦南反應過來,他們一溜煙地從病房裏跑出來,把他簇擁在中間,熱情地招呼道。

“迦南先生,您是不是勞累過度了?我這裏有新鮮水果,您嘗嘗吧。”

旁邊人不甘示弱:“迦南先生,我這裏有餅幹……”

“迦南先生,我這裏有蛋糕!”

“迦南先生……”

如果一個人相當於一只鴨子,那麽現在他起碼被一千只鴨子圍著。梅森腦袋嗡嗡地聽著鴨子們圍著自己轉,完全分不清誰是誰,回答一個算一個。

“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勞累過度,謝謝你們的關心。吃的就不用了,大家留著自己吃就好。不用擔心我,都回去吧,註意身體……”

都回去吧都回去吧,這也太吵了!梅森苦口婆心地勸導眾人,總算在收了一大堆東西後將眾人勸了回去。

水果、牛奶、餅幹、點心……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已經屬於小小的奢侈品級別了。梅森恍惚升起宛如明星握手會的錯覺。

此處應當提及奧雷烏斯。拿到特令後的劍士直接回去大睡特睡,目前為止來找他的人數為:0。

好不容易將人都勸了回去,一回頭,梅森又發現小護士正星星眼看他,被動效果再度觸發:“不愧是迦南先生,又溫柔又厲害……”

眼看對方要陷入追星形態,梅森急忙出聲制止了她。他第一次知道人緣好居然也會成為一種苦惱,以至於當他希望一個人走走時,小護士被拋棄的眼神簡直要刺穿他的後背。但沒有心的梅森果斷按照計劃行事,獨自繞著醫院轉了一圈,布置了一些用於感應的陷阱。

這具馬甲沒有一點攻擊力,所以為了出問題時能夠及時得知,要提前做好準備工作。青年伸手撫摸著醫院外墻,細小花藤順著墻壁蜿蜒生長、迎風而開,每一朵花都忠實地將所有信息傳遞給他,確保一只蒼蠅都不會漏。

梅森滿意地結束了檢查,剛準備離開,就看到路口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她只穿了一件薄裙子,頭發歪歪扭扭。看到迦南的臉,她顯然楞了一下。

“……迦南先生…?”

她不確定地喊了一聲,隨後露出驚喜的生命。

“真的是您!我一直想向您說謝謝,是您救了我,但是沒有和您說話的機會……”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梅森習慣性揚起微笑,他現在做得越來越熟練了。面對詢問,小女孩的眼睛暗了下來:“我爸爸傷得很重……兩個哥哥和媽媽也都在醫院裏,只有我能照顧他們…”

哪怕血脈者們盡力收斂,但受傷是不可避免的。女孩的家人無疑就是不幸者。銀色長發的祭司俯身註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艾琳娜!”

“別擔心,艾琳娜,你想要他們好起來嗎?”

艾琳娜用力點頭,迦南折斷墻壁上的一支小花,別在了她的衣領上:“把它帶回去給你的家人,他們會好起來的。”

“謝謝您!迦南先生!”

艾琳娜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她知道祭司很忙,很受歡迎,很多人來這裏就為看他一眼。而忙著照顧家人的女孩到現在也沒能親自向對方表達感謝。現在她不僅和迦南先生說上了話,還能讓家人好起來!

女孩迫不及待地朝醫院跑去,剛往回幾步,她又忍不住看了眼身後。

昳麗聖潔的神仆站在漫天飛散的花瓣中,仍舊註視著她的背影。風吹起銀色的長發,就像是在發光。這一幕就像是一個烙印,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連她自己都沒註意到,她臉上正在露出極為燦爛的笑顏。

……

淩晨三點,伯爵府內閃過一道黑影。

闖入者身法出眾、目標果斷、下手狠辣……地偷走了廚房裏的一只剩下的烤雞。

睡不著出來閑逛的瑞克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張大嘴巴,險些以為自己做夢。但掐了自己一把以後實在很痛。瑞克斯像夢游一樣跟上去,他翻上房頂,果然看到紅發青年正在屋頂上。看到瑞克斯上來,他還揮了揮手,頗為熟絡地打招呼:“晚上好啊,你也餓了?要不要分你個腿。”

瑞克斯聲如幽魂:“不用了,我吃過了。”

對方真的“哦”了一聲,冷掉的烤雞頗有幾分油膩,他卻吃得津津有味。瑞克斯神色古怪地盯著對方看了又看,直至青年困惑地咽下嘴裏的雞肉:“看我幹嘛?”

“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怎麽不叫仆人給你拿晚飯?”

“他們都睡了啊。”奧雷烏斯理直氣壯地回答。“總不能再叫他們起來給我做飯吧。”

瑞克斯十分自然地回答:“如果你需要,你能在現在吃上任何東西。他們還要擔心合不合你胃口。”

奧雷烏斯連連搖頭,他目前還擁有十分樸素的價值觀:“那還是算了,如果我這麽做,他們說不定會因為沒伺候好客人受罰。”

這個超出想象的回答讓瑞克斯楞了一下,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詫異地看著對方,像是在看另一種生物。

血脈者的欲求繁多。瑞克斯見過每天都要美女暖床的,見過嗜錢如命的,見過喜歡殺人放火的,就是沒見過大半夜出來偷烤雞,還這麽為仆人著想的。

他吃得非常仔細,甚至到了一種令人覺得可憐的地步。每根骨頭都嗦得一絲肉都不剩,連手指上的油都吮得幹幹凈凈,好像浪費一點都是可恥。

這和第一印象形成的強烈反差讓瑞克斯莫名恍惚,特別是他已經看過關於醫院裏監視者傳來的報告後。瑞克斯想了想,忍不住開口。

“你知不知道迦南現在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打個噴嚏就有多少人擔心,餓了整個醫院給他送東西,甚至有人塞錢就為了和他說一句話……”

好家夥,小老弟,你這是來為我打抱不平來了?反正都是自己的馬甲,梅森毫不猶豫地加設定:“那你是沒見過他從前的樣子。迦南天生就極其受人喜愛,這不完全是好事。但喜歡他的人都會變得…非常幸福。”

“有時候我都會疑他到底是不是人類,他不會哭,也不會生氣,對待誰都永遠那個表情。我們最喜歡逗他變臉了,可他從不中招……”

但他明明對一個人非常冷漠,那個人就是你啊。

面對奧雷烏斯興致勃勃的回憶往昔,瑞克斯明顯被噎了一下,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恨鐵不成鋼:“你別忘了,他是因為拯救了雅安城才被如此追捧,而你也拯救了這座城市,你甚至幫他們殺死了蟲母,做得更多……”

“在他受人追捧,被當做英雄的時候,你卻像是……”

……像是一只野貓。

這樣的念頭冷不丁躥進男人的腦海裏。距離這麽近,他才發現對方的臉很白,在蜜色皮膚上也能看出異樣的蒼白。青年的嘴唇沒有絲毫血色,透出不正常的病態,即便在說話,目光也始終在食物上。

他真的很餓。

瑞克斯恍惚意識到這一點,緊接著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餓——因為他流了太多血。

就算是作為被對方救出來的人,瑞克斯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眼前人抱有一定程度的畏懼。他太強大了,強大到讓人忽略了他也會疲憊。

眼前的人從他們見面就沒休息過。為人們屠戮了一整個蟲母的領地,殺死了城中眾多邪惡信徒。每一顆子彈都浸透了他的血,衣服被血染成黑紅色。每一寸皮膚都曾愈合、崩裂,斷裂的肋骨中心臟通紅,骨茬森然。

所有人都畏懼他,他有實力過上最好的生活,但他在夜裏醒來,只是怕打攪仆人,去廚房給自己偷偷地拿了一只剩雞。

就像只流浪的野貓,渴了餓了自己舔舔爪子傷口就過去了,全然不在乎會不會痛、會不會死。這個看起來異常囂張跋扈的人,實際上居然過得十分簡單。

這也太荒謬了……荒謬到讓瑞克斯笑不出來,他鬼使神差地問:“就算擁有永恒的生命,你受傷的時候也會疼嗎?”

這孩子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梅森不能理解,但還是好好糾正了一下對方錯誤的認知:“你好像誤解了一件事情,雖然我有永恒的生命,但不代表我不會死。我流血也會痛,餓了也要吃東西,如果受了救不回來的致命傷也會死。”

“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活得比你們更久的人類而已,我們的唯一的區別就在於……”

這當然是瞎說的。這個馬甲能活多久全靠詛咒什麽時候能被觸發,梅森指天發誓他絕對活不到人類正常歲數。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露出了一點傷感來。

“我比你們做了更多的錯事,且已經沒有彌補的機會。”

那淡淡的哀傷渺茫如霧,卻有極富感染力,以至於讓人有些堵得慌。瑞克斯想說話,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他看著對方珍惜地將那只雞吃光,幹凈到反光。嘴巴裏突然有些發苦:“奧雷烏斯啊——”

一種強烈的沖動湧上來,他沒用敬稱,聽起來頗有幾分痛心疾首:“你是怎麽混成現在這樣的?”

好端端的正義劍士,怎麽混到人嫌鬼憎、摯友反目,舉目無親,唯一關心他的人竟然是自己這個只認識了半天的陌生人。又是怎麽從所謂的世界樹守護者,變成現在這個……變成這樣血淋淋的殺手?可就算這樣,看著眼前的青年,瑞克斯還是覺得,他或許是個恐怖的怪物,但他不是個壞人。

聽到他的問題,奧雷烏斯居然真的停下來,很認真地想了想。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瑩瑩發亮,瑞克斯瞧出那是種極為漂亮的暗金色,仿佛湧動著霧霭的朦朧光河,顯得比白日溫柔許多。

“你有什麽哪怕花費一生也要去做的事情嗎?”

瑞克斯心中一跳,他艱澀地張了張嘴。有嗎?當然有。或者說在黑霧籠罩的世界上,誰會沒有呢。

遺憾從來都是世界的主旋律,而在汙染之下,無法挽留的事情只多不少。

寂靜如雪般籠罩了他們。風柔和地吹過伯爵府的屋檐,奧雷烏斯仰頭看著那些蠕動的肉塊雲層,月輪的瞳孔邪異非常,但還是會為人間落下光來。那張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恍惚,隨後揚起眉梢,笑得肆意張揚。

瑞克斯幾乎能夠從這樣的笑中想象出來他曾經多麽年少輕狂。那是一個剛剛開始流浪的劍士,心懷廣闊,意氣風發,世界這麽大,盡在年輕人的夢裏與腳下。

他就這麽笑著,望向遠方。手裏捏著一只啃得光溜溜的雞腿骨,聲音裏藏著許多個故事。

“我也有。所以淪落至此,全都是因為我心甘情願,自作自受。不過就算再來一次,告訴我會是這樣的結局…那時的我還是會這麽做。”

“很多人說這是執迷不悟,我稱呼它叫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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